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這兩天低調沉悶的翻譯圈子被機器翻譯的“兩把虛火”烤熱了，神話機器翻譯的評論充斥微信朋友圈和微信群。
起因是這兩件事：一是昨天（2018年8月23日） “人民網(wǎng)”記者的全球首本人工智能翻譯圖書的新聞。文中提到“人工智能翻譯一本書的時間要多久？有道AI翻譯則在這次《極簡區(qū)塊鏈》中文版的翻譯當中給出了答案：一本320頁20萬字的書籍，輸入原文、翻譯、輸出中文，整個過程實際耗時不到半分鐘。”
尼瑪，嚇死寶寶了，有沒有搞錯？！翻譯一本20萬字的書，不到半分鐘。作為以碼字為生的譯者，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情何以堪。今后的人工翻譯還能怎么玩，沒想到下崗來的這么快，我那每月8000元的房貸怎么還？！這日子沒發(fā)過了。
另一件是前天（2018年8月22日），科大訊飛公司在2018北京國際圖書博覽會演講提到“我們的機器能達到八級的水平大學英語八級的水”。據(jù)了解，這位演講者是科大訊飛的高管。
我當時看了這個微信截圖也是相當不淡定的，“大學英語八級的水”？這是“什么鬼”？！誰聽說過“大學英語八級”?。课抑恢烙嗅槍Υ髮W非英語專業(yè)學生的全國大學英語四級和六級考試，有針對大學英語專業(yè)學生的英語專業(yè)四級和英語專業(yè)八級考試。演講者連這么重要的PPT文字和內容都搞錯，還搞毛機器翻譯啊，那有什么“人工智能”，典型的“人工智障”！
2. 診斷：為什么是“虛火”？
按理說，通過機器翻譯的技術進步，提高翻譯工作效率，跨越語言和文化障礙，實現(xiàn)有效溝通，這是“天大的好事”，應該舉雙手歡迎才對。當前人工翻譯工作太慢，太枯燥，無法滿足信息爆炸和全球化發(fā)展的海量信息傳播的需要。但是，在言必稱“AI”的背后，一股“假人工智能，真人工智障”的機器翻譯無所不能的夸張炒作，就像城市街頭“牛皮癬”的“小廣告”，時不時被網(wǎng)絡和廠家拋出。“全球首本人工智能翻譯圖書”和“機器超過大學英語八級水平”的兩則新聞就是近期人工智能的兩把“虛火”，因為它違背事實，違反常識，夸大現(xiàn)象，蒙騙了很多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
不平則鳴。針對兩則機器翻譯的“虛火”新聞，來自高校和企業(yè)的翻譯職業(yè)人士無法淡定。具有十多年本地化行業(yè)實踐經驗的北京語智云帆試譯寶總經理師建勝先生在前天（2018年8月22日）發(fā)朋友圈評論了科大訊飛的大學英語八級的“水”，他的微信朋友圈這樣寫道：
這位兄dei，在噴沫之前能否稍微做點功課，把大學英語四六級和英語專業(yè)四八級的概念搞搞清楚好嗎？你那么牛逼，考一個大學英語八級給大家看看？
師總是在2018北京國際圖書博覽會現(xiàn)場聽科大訊飛演講的，當聽到演講者的表述后，他在現(xiàn)場與演講者“商榷”，指出問題：大學英語沒有八級考試，科大訊飛的機器翻譯質量達到“大學英語八級”質量無法實驗。
我能說這是科大訊飛公司吹牛被打臉嗎？其實，無論是針對大學非英語專業(yè)的四級考試、六級考試，還是針對大學英語專業(yè)的專業(yè)四級和專業(yè)八級考試，都是針對英語基本能力的考試，與翻譯能力考試無法對等。英語能力不等于翻譯能力，即使過了大學英語六級或者英語專業(yè)八級，也不一定能做好翻譯工作。科大訊飛的機器翻譯與大學英語考級比較，說明對翻譯能力和英語能力不了解。
巧合的是，在我寫這篇評論的時候，又看到科大訊飛董事長關于機器翻譯質量明年上半年達到專業(yè)八級的表述，立此存照，明年2019年6月30日前各位翻譯圈的人士來驗貨。我記得2017年，網(wǎng)絡媒體和科大訊飛的個別人夸大機器翻譯的宣傳，聲稱機器翻譯讓譯者下崗，引起社會翻譯界人士的質疑，后來科大訊飛專門發(fā)表官方聲明，解釋機器翻譯不會讓譯者下崗，而是把翻譯做得更好，機器翻譯質量還不如譯員的質量好。這個聲明還剛過去半年多，又拋出以前類似的觀點，這是要干啥？有了解科大訊飛公司機器翻譯技術的人士私下說：“機器翻譯水平到底如何，你心里沒點逼數(shù)嗎？！”
針對機器翻譯的兩把虛火，另一位“不淡定”的是北京語言大學韓林濤老師，他是北京大學計算機輔助翻譯專業(yè)方向畢業(yè)的碩士，正在攻讀計算機信息科學領域的博士，對機器翻譯和計算機輔助翻譯的應用和教學具有豐富的經驗。他在昨天（2018年8月23日）發(fā)了微信“簡言”公眾號，稱有道宣稱的“全球首本人工智能翻譯圖書”是“大騙子”。
韓老師指出在國內外圖書翻譯界，幾年前就已經有譯者采用機器翻譯加譯后編輯（MT+PE）方式翻譯和出版圖書了，說什么《極簡區(qū)塊鏈》是“全球首本”人工智能翻譯圖書不是無知，就是炒作。
看了韓老師的微信，我也在今日凌晨（8月24日）發(fā)微信朋友圈，對“全球首本”事件進行評論，我是這么寫的：
機器翻譯技術有發(fā)展，但是機器翻譯質量離職業(yè)譯者的譯文質量還差很多，尤其是文學翻譯，非文學的商業(yè)翻譯也是采用“翻譯記憶+機器翻譯+人工編輯“方式，這種模式國內外已經很多，山東師范大學和重慶第二師范學院的老師與多家出版社合作多年這種模式，出版了百余本。人民網(wǎng)發(fā)布這篇內容表述錯誤的新聞，將引起社會對機器翻譯和圖書翻譯的誤解……。
多年從事翻譯實踐經驗，今年出版了《譯在大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毛偉先生在韓老師微信公眾號文章后面這樣評論，提出了他的擔心：
1)對于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會認為翻譯以機器為主，人工為輔。這些人有翻譯需求找到翻譯公司或譯員時，會覺得都是機器做為什么那么貴？（有的甚至認為，翻譯就是幾個電費，給點錢意思意思就行）
2)對于很多青少年，他們以后不會去學外語，不會去學翻譯了。
3)做翻譯的人，會更抱有僥幸心理，書都可以機翻，何況手里的稿子？
3. 揭蓋子： “虛火”為什么這樣紅？
這兩年人工智能（AI）確實很火，國務院2017年發(fā)布“新一代人工智能發(fā)展規(guī)劃”，將人工智能上升到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更是“火上澆油”。一時間各個行業(yè)都在談論人工智能，好像不談人工智能，就跟不上社會發(fā)展，就out了。就連此前不為社會大眾了解的“翻譯”也被人工智能“瞄上了”，這兩年國內外出現(xiàn)了不少號稱“人工智能”的翻譯機，翻譯APP，機器翻譯平臺等。
既然過分夸大“機器翻譯”的質量能力是“虛火”，為什么這些年“虛火”能在這樣紅，這樣旺？其實，原因其實很簡單簡單：第一是“錢鬧的”，第二是“嚇唬人有一套”。
我曾經在微信上分析過神話機器翻譯的三種人：第一，依靠風險投資上市的科技公司管理高層。第二，對機器翻譯不了解的平面媒體記者。第三，依靠吸引眼球獲得流量廣告費的網(wǎng)絡寫手（微信公眾號，微博自媒體等）。第一和第三種人都是為了“經濟利益”。上市公司要不斷發(fā)布新聞，講故事，將給風險投資人看，增強風險投資人的信心。有些網(wǎng)絡寫手收了廠家的廣告費就開足馬力狂噴，語不驚人誓不休，各種“厲害了，我的XXXX”紛紛出爐。
疾風識勁草。機器翻譯是人工智能的一個分支，人工智能是計算機科學的一個分支?？茖W技術的發(fā)展具有內在的規(guī)律，要靠科學家和工程專家的努力工作才能取得進步，而不是靠管理者和自媒體的吹噓取得進步。如果吹噓能夠推動機器翻譯的進步，當前機器翻譯的譯文不準確問題早就解決了。
機器翻譯的虛火為什么這么旺？另外一個原因是一些不良媒體“嚇唬人有一套”，典型的炒作是“機器翻譯讓譯者下崗”，“翻譯成為下一個消失的職業(yè)”，廠家和媒體時不時發(fā)出“語不驚人誓不休”的觀點和標題，迷惑和誤導了很多對“翻譯”專業(yè)不甚了解的“吃瓜群眾”。有些大學學習翻譯專業(yè)的學生被“嚇尿了”，擔心翻譯專業(yè)今后“前途渺茫”。
這些記者和寫手，抓住人工智能大發(fā)展的噱頭，利用一般讀者不了解人工智能，機器翻譯和口筆譯等專業(yè)技術的現(xiàn)象，通過一些知名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的公關稿和事件，大造輿論，爭取被更多人閱讀和轉發(fā)。常用的手法是斷章取義，有一說十，煽風點火。有的記者沒有對專業(yè)事件進行多方采訪，而是為了追新聞熱點，炮制文章。有的自媒體是為了跟風借勢，增加粉絲，增加流量，增強與廠家廣告談判的籌碼。
以這次“全球首本”為例，網(wǎng)上熱炒的圖書“人工智能翻譯”是什么沒有進行解釋。難道使用機器翻譯軟件對圖書進行文字轉換，然后通過人工譯者后期對機器翻譯的譯文進行人工修改就是“人工智能翻譯”嗎？這種多年前的老套翻譯方式早已不是翻譯界的新技術，現(xiàn)在拿出來炒概念，不是無知，就是無恥，別有用心。應了那句老話：“無知者無畏”。
4. 觀點：擁抱機器翻譯技術，敬畏翻譯職業(yè)
在信息化和專業(yè)化時代，專業(yè)人士需要以積極開放的心態(tài)，冷靜分析，擁抱新技術，學習新技術，應用新技術。但是，要對那些神話夸大技術的不當言論有辨別能力，不信謠，不傳謠，并且以適當方式回應。
無論多么聽起來“高大上”的技術，都有適用場景，不存在突然顛覆人類的牛逼技術，也不存在突然顛覆“人工翻譯”的機器翻譯技術。技術的進步有自己的節(jié)奏，在技術沒有成熟之前，理智表述技術，努力把技術做好用好，這是現(xiàn)實理性的做法。
翻譯職業(yè)已經存在了幾千年，之所以長盛不衰是因為不同國家和民族之間的語言和文化交流障礙。翻譯不是簡單的文字和語音轉換，本質是不同文化的身心與思維交流和傳播。當前的神經機器翻譯盡管比以前的語言規(guī)則和統(tǒng)計機器翻譯技術在譯文質量方面取得了進步，但是離職業(yè)翻譯人員的譯文質量還差很多。機器翻譯在小說、詩歌、散文、喜劇、相聲等文學類題材的翻譯質量還很差，即使在科技、經濟、工程、貿易、法律、醫(yī)學、航天等應用型翻譯領域，也只是針對句子表面進行基本意思轉換，對于某些小語種的翻譯質量還很差。翻譯專業(yè)的學生和老師，翻譯行業(yè)的譯者，沒有必要杞人憂天，不要被夸大的媒體宣傳，成為“驚弓之鳥”，機器翻譯取代人工翻譯還早得很。
另外，機器翻譯技術人員經常把“翻譯”工作理解為對不帶格式的純文字從一個語言轉換成另一個語言。其實，這是對“翻譯”職業(yè)的簡單化理解，專業(yè)翻譯和本地化服務公司的翻譯服務是提供網(wǎng)站、軟件、游戲、APP、硬件的多媒體內容進行的產品信息內容的跨文化解決方案，需要進行翻譯需求分析、翻譯文本類型分析、信息內容抽取、內容格式轉換、翻譯、校對、編譯（合成）、測試、發(fā)布等過程，經常需要跨部門、跨公司、跨國家或地區(qū)進行交流。即使機器翻譯今后質量大幅度提高了，也只是改變了翻譯服務的文本轉換的翻譯生產方式，翻譯分析和交流還是需要大量專業(yè)的翻譯公司和職業(yè)人士參加。如果不是翻譯專業(yè)人士，需要對翻譯的專業(yè)屬性有所了解，敬畏翻譯的專業(yè)屬性，才能避免說外行話，做外行事，拋出什么“機器翻譯讓譯者下崗”的笑話。
真正的譯者從不擔心機器翻譯技術進步會使自己失業(yè)，而是借助機器翻譯技術提高自己的翻譯專業(yè)能力，把翻譯做得更快更好。真正的機器翻譯技術專業(yè)人士從不把機器翻譯讓譯者下崗掛在嘴邊，而是研究翻譯規(guī)律，提高機器翻譯技術，提供更高質量的軟件。
5. 結論
莫讓浮云遮望眼，風物長宜放眼量。在科學的道路上沒有平坦的大路可走，只有在崎嶇小路的攀登上不畏勞苦的人，才有希望到達光輝的頂點。做翻譯服務如此，做翻譯技術也是如此！
雷軍說過，臺風來了，豬都會飛?，F(xiàn)在人工智能的臺風來了，很多機器翻譯的豬在飛。但是，臺風過了，豬都會掉下來，只有鷹會繼續(xù)飛。我們做鷹，不做豬！
